发布时间:2023-10-01 22:32:21作者:孤僻成性来源:网友投稿
2012年9月29日下午4时,南怀瑾在江苏省苏州市太湖大学堂去世,享年95岁。消息传出后,不少人表示哀悼,惋惜国学大师离去,然而在港台地区,学术界却异常安静。
台湾作家杨照在微博上说:“被问到台湾有谁能评论南怀瑾,我只能回应:‘难啊,他最近二十年在台湾几乎没有读者。’台湾知识界这点评断能力幸好还有。”
香港作家廖伟棠也说:“南大师这些事,港台知识界皆知。这就是为什么大师去世一事在港台几无反响,因为我们早已不当他大师。”
追随认可南怀瑾的人,说他是一个既懂过去又知未来,学富五车的大师。但在反对者的眼里,他却是一个完全“不懂汉学”,打着“伪汉学”的幌子,挂羊头卖狗肉的学术骗子。
在之前的国学学习热潮中,“南怀瑾”这个名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底哪个面孔才是真实的南怀瑾?
他在受到关注的同时,也伴随着很多争议。北京大学教授李零更是称南怀瑾的《论语别裁》“迂腐、陈腐、谬误、悖理,一应俱在”,只配“文盲半文盲乡野村夫们看看”。
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徐晋如也公开表示:“在有文化的人看来,尊南怀瑾为南师的,必系文盲。”
反对者觉得,南怀瑾的书完全没有文学的可读性,“国学宗师”这个词放在他身上,简直是侮辱了这个词。
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南怀瑾生前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那么,南怀瑾到底是“汉学大师”还是“骗子”?就让我们回顾南怀瑾的一生,一起来找寻答案。
南怀瑾,1918年出生于浙江乐清市的一个普通家庭,青少年时期的他,完全没有一点未来大师的样子。
1931年,13岁的南怀瑾小学毕业考试考了倒数第一,最后只拿了一个肄业证书,毕业证书都没拿到,小学都没毕业也让南怀瑾之后被人诟病。
学习上的失败一度让南怀垂头丧气,也让他的父亲感到为难。
父亲看他也不是读书的料,想着人总得有一个谋生的本事,不然以后怎么自己过生活,于是便让他去学木雕或者是去商店当学徒。
不料南怀瑾说什么也不去,最后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自己在家里学习。
自己在家里学习也可以,但是没有老师的引导,必然不可能成什么气候。
思虑再三之下,在他自学的三年时间里,他的父亲给他专门请了一位博古通今的老师,叶公恕。在老师的调教带领下,南怀瑾上道很快。
那个年代的人都结婚比较早,南怀瑾也不例外。他17岁的时候就和姨表姐王翠凤结了婚,之后生育了一个儿子。南怀瑾的家是成了,但业目前还没有着落。
都说时势造英雄,当时国家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南怀瑾虽为一介文人,但也有心想为国家效力。他思前考后觉得,光有一腔热血,一肚子文字也不行,必须得有武力的加持,才能在战争中取得胜算,拯救国家于水火之中。
他想到了习武。之后,他便去了浙江的一个国术馆。也许是天分所在,也许是他命里注定就吃这碗饭的,南怀瑾在浙江国术馆学习武术后,不仅顺利从武术馆毕业,还获得了武术教官的资格。
经过多年的学习,南怀瑾的思想也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意识到光有武力不懂战术,在战场上无异于有勇无谋得冒然行进,要想取得成功,文化底蕴必然少不了。于是,南怀瑾又毅然踏上了一起学习文化和功夫的旅程。
就在他准备潜心研究文学的时候,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此时南怀瑾年仅20岁。一时间,南怀瑾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只身入川,考入了中央军校政治研究班第十期,毕业后到中央军校军官教育队教学。
此时,南怀瑾的人生经历好像和他后半生的文学成就,还没一点关系。《阿甘正传》里有一句经典台词是这么说的,“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对南怀瑾来说也正是如此。
就在南怀瑾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禅宗代表袁焕仙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一举把他的人生方向拉到了另外一个端点。
靠着袁焕仙这条路,南怀瑾有缘跟着他去重庆见到了当时的禅门巨擘虚云老和尚。也就是这一见,彻底打开了南怀瑾通往佛学的大门。
袁焕仙回到成都灵岩寺成立了维摩精舍弘法,南怀瑾紧跟其左右,并成为了维摩精舍的第一个弟子。
进入维摩精舍之后,他没有半点儿吊儿郎当,而是拿出了当时在武术馆学习的魄力,开始了他为期三年的修行生活。
初涉佛门的南怀瑾变得异常勤奋。在禅修的日子里,南怀瑾在参与禅修的同时,还不舍昼夜地整理并学习了许多佛教经典,以及一些中国传统文化的作品。
他怀着虔诚的心,意欲借助佛法开启自己无限的智慧。也正是他这些夜以继日的付出,为他以后学术上的大放光彩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1943年,在袁老的家中过完春节后,南怀瑾前往峨眉,打算闭关3年。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九四五年秋,南怀瑾接到密报说,有人想算计加害于他。
保命总是最要紧的,无奈之下,南怀瑾只能结束山里的修行,暂时返回成都,之后在五通桥继续闭关。
就在南怀瑾准备继续潜心参悟禅道的时候,他的家里发生了巨变。屋漏偏逢连夜雨,1949年,战败,新中国成立的礼炮响彻了大地,最终他退到了台湾。
南怀瑾在台湾地区定居的最初几年里,生活并不如意。他不仅要努力工作,还得照顾家庭,经济上入不敷出,一家人过得很是拮据。
为了补贴家用,他将自己过去对佛法的理解整理成一本名为《禅海蠡测》的书,但一本都卖不出去。
书卖不出去,也没有多余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妻儿搬到了台北龙泉街,这里到处都是贩夫走卒喧嚣声,熙熙攘攘,整日敲击着南怀瑾的文学理想。
即使面对如此潦困的处境,南怀瑾也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学执念。
家里啼哭的小孩子没有人照顾,所以南怀瑾只能一面抱着孩子,一面执笔写书,著成了《楞严大义今释》、《楞伽大义今释》两本力作,但和之前的情况一样的是,两本书的销量依旧不好。
身处闹市,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双重坍塌,可想而知当时南怀瑾的心境有多糟糕,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为折磨人的,希望与绝望交织着。就在他咬牙坚持的时候,他的人生中迎来了第一个新的转折点。
1956年,偶然的一次机会,他遇到了台湾航运业大佬杨管北。
这个杨管北年轻时是杜月笙手下的得力干将,人脉很广,积蓄了大量的财富。如今名利都有了,杨管北便因病退出了曾经的行当,在家潜心修炼“养生打坐法门”。
久经沙场又有钱有人的杨管北,一开始并不看好南怀瑾。
他觉得这个人和江湖上的那些学术道士、骗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拿着一些浅浅的把戏戏弄人罢了。
南怀瑾与江湖术士不同,他很是懂得这些大人物的思维和行为。之后,南怀瑾用了整整六年时间才啃掉这块“硬骨头”,征服了杨管北。
自此之后,杨管北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地称他为老师,并成为南怀瑾的“供养者”。
有了杨管北的背书,从此之后,南怀瑾的事业如鱼得水,一路高涨。
不久之后,南怀瑾积累的名声引起了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创办人张其昀的注意,他主动聘请南怀瑾担任教授并兼礼学院院长,南怀瑾接受了这份邀请,不过他也有条件,不去学校上课,而是让研究生,到他家里上课。
至此,南怀瑾开启了他的学术生涯,而他的学生中不乏一些上流名门,自此之后,南怀瑾一跃从小学肄业的身份,上升到了学术大师之门。
以这个身份为中心,他又聚集并接触到了更多高层次的人士。
1966年,亲自主持发起”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南怀瑾也很有眼力地参与进来,除了他一贯擅长的“佛学禅宗密宗仪轨故事”,也开始作诸子百家古籍的“解读”。
之后,南怀瑾一路趁热打铁,置办杂志、讲课、收徒弟、多方面跨界,结识社会名流。自此,他的名声一炮打响,享誉海内外。
1985年,南怀瑾搬到了美国华盛顿定居,开始了又一波收割大陆访客的浪潮。
他潜心专研多年的传统文化用来折服这些精神匮乏的年轻人,简直是洒洒水就行。
他借“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这一口号来网罗这些访客,身处海外,又有一腔热血的这些访客,很吃他这一套,收效很不错。
就在南怀瑾的事业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些学者跳了出来,提出了他们的质疑。
台湾名嘴李敖不留情面地说,“南怀瑾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个骗子……什么东西啊,完全胡说八道。”
李敖的质疑,并不是空口白牙,他对南怀瑾的《周易》评注从读到评、从句到释都进行了猛烈的批判,言辞激烈。
李敖的指控也引起了一系列网友的追评,紧随其后的是,再后来,北京大学教授李零教授借牛泽群的话批评南怀瑾对《论语》的解读:
“迂阔、陈腐、谬误、悖理,一应俱在……更像是以《论语》文强为引子的蹩脚的海聊神侃大杂烩。”
面对这些质疑,南怀瑾从未积极回应过。他时常说:“我这辈子,一无所长,一无是处。”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否认他其他方面的成就。
南怀瑾通常以一个著名学者的身份为人熟知,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对海峡两岸政治经济的发展,也做出了不少贡献。
20世纪80年代末,逐渐缓和,人民要求统一的呼声日益高涨。作为一名大陆移民,南怀瑾和其他游子的心情一样,自然也是期待早日回归祖国。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行动。
他先是回到了香港定居,同时开始为两岸和谈铺路。
在1992年6月16日,南怀瑾起草《和平共济协商统一建议书》,为两岸和谈奠定了基础,大陆方面表示肯定,但没有作出正式回复,台湾方面则是将建议书压下。
在香港期间,温州市委书记拜访并向南怀瑾介绍了先生在建国战略中提到的金温铁路,他希望南怀瑾能帮忙倡导推动一下。南怀瑾听完之后,爽快地答应了,两人一拍即合。
1992年11月18日,浙江金温铁道开发有限公司正式成立,施工期间,一直由南怀瑾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1998年6月11日,这条新中国的第一条合资铁路开始通车。南怀瑾功成身退,将股权转让给浙江省和铁道部。
他这一举动,为温州和金温铁路沿线地区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此时,南怀瑾已是耄耋之年。上了年纪的人,唯一的愿望就是落叶归根。2004年,86岁的南怀瑾选择回到上海定居。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为了继续传播中国文化,搬到了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庙港,并在美丽的苏州吴江区创建了“太湖大学堂”。
坐落于江南美景中的“太湖大学堂”,不仅担任着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大任,还将传统文化与现代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相结合,发展认知科学与生命科学研究。
同时,为了支持国内各大高校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南怀瑾成立了著名的“光华奖学金基金会”。
2012年9月29日,南怀瑾传奇的一生结束了。
在人生的尽头,他说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肉体,自性(人格的中心)是光明的,不要被四大牵着走, 也不要玩弄四大,还反复强调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 寂灭为乐”的道理。
南怀瑾的一生更像是一幅奇妙的画卷,有高潮,有低谷,有赞美,也有诋毁。
这些他都一一承受并化解了过去。作为一名佛教弟子,南怀瑾可以说是终身修行,一生都在诠释传播自己的所思所得。
他在学术上确实是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国家和人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南怀瑾在晚年时对自己下过定论:
“以亦仙亦佛之才,处半人半鬼之世。治不古不今之学,当谈玄实用之间。具侠义宿儒之行,入无赖学者之林,挟帝王纵横之术,居乞士隐沦之位。”
-完-
参考资料李零:《丧家狗》
《羊城晚报》2013年4月21日:《徐晋如:南怀瑾的错谬“罄竹难书”》
《中华读书报》2013年10月5日:《徐洪兴:有关“南怀瑾现象”的往事与随想》
社会上有句名言,“妻共贫贱难”,古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另外有一句“夫共富贵难”,两个人结婚的时候穷得不得了,到了中年慢慢发达了,男人有钱有地位了,对不起,大概花起来了。本地有一句话叫“老来花”啦!那时夫妻共富贵就难了。
不过现在的社会不同哦!男女都一样,共贫贱不容易,共富贵更难。据我所了解,现在社会家庭,许多中年以上的夫妇都各管各的了,这种家庭问题、社会问题太多太多。
——《列子臆说》
中国人有句俗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还不透彻,一针见血的讲法,应该说“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难念的经都是从因缘来。
我也常常提到杭州城隍山城隍庙门口的一副对联。小时候读书看了很有趣,记了下来。后来从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中,看自己,看别人,深深了解这副对子,包括了佛家、儒家、道家的人生哲学。
这对子上联描写夫妇关系:夫妇本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夫妻不一定是好因缘,有的吵闹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下联说的是儿女问题:儿女原是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有债务关系,才有父母儿女。
所以,人生由男女感情结为夫妇,然后生儿女,美其名曰天伦之乐,其实从人生深一层的体会来看,没有乐,只有苦,不过人都是喜欢苦中作乐罢了。城隍庙的这副对子,将整个人生因缘道理,差不多都概括在内了。
人人都希望维持这种诗情画意般的感情几十年,甚至永远,这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因此,佛经上称我们这个世界为娑婆世界。娑婆两个字的中译就是堪忍。这个世界缺点很多,没有一个人生是圆满的。幸福的家庭很快地就拆散了、破碎了。失望和痛苦忍不了,还是要能忍,还是要接受。
由娑婆世界的道理,我们再把范围缩小来讲,谈谈杭州西湖的故事。清朝女诗人冯小青的坟墓在杭州小孤山上,她是个才女,人也长得很漂亮,年纪轻轻就遇人不淑,结了婚才知所嫁非人,先生早已有了太太,因此痛苦一辈子,抑郁而死。冯小青这一生遭遇差不多是代表了大部分人类社会或旧时代的女性,为了家庭,痛苦牺牲的写照。
以冯小青这样一个悲惨的遭遇,她的因缘是痛苦的,可是她学佛以后,天天拜佛所发的愿,不像我们求发财,求保阖家平安,她感于人间夫妻有许多不如意而愿变成观音菩萨净瓶中的杨枝水,加被世上每一对夫妇平安、幸福。
我常常跟一般年轻的女同学讲,我们学佛人不要认为这只是一首爱情诗,其实这首诗应该当成佛经看,在诗中痛苦感情的背后没有埋怨,也没有恨,她了解人生就是还债,很痛快地去偿还,而且不只自己还债,还愿意为世界上所有人还债,所以能写出“愿为一滴杨枝水,洒到人间并蒂莲”这么动人的诗句,不为自己的痛苦所困,而是把自己的痛苦体会了,想到世界上其它女性的痛苦,以她学佛的大愿力,希望自己将来使人间每一个家庭美满和快乐,这就是从心理上,如何将恶缘转成善缘的具体实例。
从这位女性的故事,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个学佛的人该如何对待和处理所遭遇的恶缘,使自己得到平安。因此,我对一般学佛的朋友讲,你们不要吹牛,什么成佛成道,一个学佛人,活着身心健康快乐,少病少恼。死时不麻烦自己,不拖累别人就算很好了。冯小青这种大愿力,就如同她诗中最后一句一样:洒到人间并蒂莲,多么慈悲。
小时候我家有个庙子,从宋朝几百年下来的家庙,历来曾经出过很多高僧,我父亲告诉我,其中有位高僧的对子很好:“得一日粮斋,且过一日。有几天缘分,便住几天”,就是说明空的洒脱境界。人生有如此解脱的心境,那么对自己一辈子的因缘遭遇便能处理得非常美满了。
——整理自《南怀瑾谈缘》
“妻共贫贱难”,一对夫妇结婚,很贫穷没有地位,妻子能一心一意过日子,不想离婚,很难得!“夫共富贵难”,男人们、做丈夫的,到了中年以后发了财,如果不出花样,那这个是好丈夫、好男人!有些就想办法玩花样去了——回来的时候,“我公司忙”,或者是“我生意忙”,就是这样。
一般来说,世界上的人,钱越多啊造业越大,尤其是我们这些男性的朋友,“妻共贫贱难,夫共富贵难”,男女之间结了婚,到了中年,太太带着孩子,丈夫发了财,有了地位、有了钱,就不乖了。他很穷的时候,想不乖他也没办法,有了钱就靠不住了。所以从这个角度看,钱财并不是好东西。
——整理自《楞严经讲座》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的生命道理,是因缘和合,这是非常深奥、微妙的,不是平常人所容易了知的。
所以我常说从前城隍庙的一副对子,你就了解了,“夫妇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男女关系变成夫妻是前缘,不是善缘就是恶缘,有时候吵架一辈子,那是恶缘来的;“儿女原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
明白了这副对子的内涵道理,你就懂了六亲眷属都是宿债,或是欠债或是还债。这个前生不是讲一世,是多生多世以前的,是这个关联。所以不要再怨恨了,欠的债要去还,勇敢面对现实。
——《二十一世纪初的前言后语》《习禅录影》
一九八一年端午节前,南怀瑾老师在给他原配夫人的回信中,写了一首诗:
漂泊平生负孝慈,劳君艰苦费撑持。
辜恩有愧难为报,松柏春阴应较迟。
南老师的结发妻子叫王翠凤,实际上也是他的姨表姐,比他年长几岁。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在南老师还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就给他们订下了这门亲事,所谓亲上加亲;拿现在来讲,是不符合优生学的理论,也不符合婚姻法,不过当年,表兄妹结婚在温州并不少见。他们这桩婚姻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很正常,很聪明,后来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惜夭折了。
南老师同他的原配夫人,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婚后一起生活的时间却不长。南老师对她内心非常感激,称她为“观音菩萨”。南老师自己十七岁离开家乡,当中只回来过两次,在外面漂泊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孝敬父母亲,全靠他的这位原配夫人,侍候公婆,抚养孩子。
南老师到台湾后,初期两岸情况一度松驰,他的原配夫人也曾带了两个儿子来台相见,只是当时南老师正好经营失败,生活困难,她们母子只得又回浙江乐清老家去了。
在以后的岁月中,特别是南老师的父亲蒙难入狱以至去世后,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王翠凤的身上,她跑到温州给人家当佣人,一个月的工钱只有五六块钱;两个孩子只有十几岁,也要出去做零工,挣钱养家。后来,王翠凤为了更好地照顾婆婆,回老家摆小摊,维持生计。
除了谋生的艰难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她的头上有一顶可怕的帽子--“家属”,在历次运动中,都没有逃过劫难。要不是她那种中国女性特有的坚强毅力,她自己都很难活下来;要不是她独力撑持,她的孩子、她的家庭,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要不是她的细心照料,她的婆婆根本不可能活到一百岁。
一九九0年二月十四日,是农历的除夕,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这一晚,温州发生了一桩大事,南老师的百岁高堂老母,吃完了年夜饭后,忽然撤手西归了。老太太仙逝,南老师因故没有回乡,他的小儿子南国熙从香港回去奔丧。
参加了丧礼的一位女士事后向大家回忆经过,最使人感动的部分,是对师母(王翠凤)的赞美和敬佩。她说:“师母是那样的安详、守礼、按部就班,看到她的一切,自己真觉得惭愧万分,我们天天说学佛,连一点师母的坦然无争的气度都没有,真惭愧啊!应该先向师母学做人之道才是啊!”
老太太过世时,王翠凤女士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了。在这以前的很多年,她一直都是亲自照应婆婆,夜里更是同榻而眠,随时照顾琐事。放眼天下,不但这样的媳妇少见,恐怕这样的女儿也不多。这个日夜照料婆婆的媳妇,自己也早就是一个老人了啊!
对这位原配夫人的恩德,南老师自觉难以报答。老太太走了,当年的秋冬之际,南老师就办了手续,邀师母王翠凤女士到香港来会面。分离了几十年,等到重新相聚的时候,两人都已是白发老人了。
重逢时刻,南老师对她说:“过去几十年辛苦你了。日子不好过,让你受了许多委曲折磨。”老师这样说,可能是希望她一吐胸中郁积几十年的苦难,但师母却回答说:“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只管未来吧!”这是何等的心胸和度量!一个女人,对于几十年的苦熬,毫无怨尤,竟然一语带过,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做得到呢!
南老师的学生们对这位师母都很敬重,热情地带着师母去买东西,看电影,游公园,甚至到美容院烫了头发。有学生还要买高跟鞋送给师母,后来老师说师母年纪大了,恐怕不习惯穿高跟鞋,扭了脚反而不好,这才作罢。
对于大家的热情,师母愉快而自然地一一接受,但总使人产生一种感觉,师母是要使大家高兴,使事情圆满。她,永远扮演着服务别人的角色,一个慈悲喜舍的活菩萨;而周围的我们,反而成为“本欲度师母,反被师母度”了。
过惯了恬淡乡居生活的师母没有留恋香港,签证是一个月,她只住了半个月,就提前返回故乡了。五十多年的夫妻,相聚只有两年,再相逢只有两周。但是她,平静自在地回去了。她和老师在家乡的直系子孙,已是四代同堂,她更舍不得长时间离开这些儿孙们。
还有一件让人为之动容的事,婆婆生前,王翠凤女士每天为她梳头洗脸,每梳一次,都将她散落的头发收藏起来。后来,由发绣艺术家魏敬先先生,用这些遗发绣了一幅南老师母亲的肖像。当这幅绣像交给南老师并告诉他来历时,老师激动得失声落泪,扑通跪在母亲的像前,长跪不起......
其后当太湖大学堂建设之时,也曾接师母王翠凤女士到离太湖大学堂不远的“净名兰若”小住数日,与南老师再相见,亦无所求,后来以惦念子孙为由而还乡,实在也是不愿意打扰别人。
当年,南老师于抗战胜利后回家探望亲人时,曾教师母念六字大明咒;数十年来,师母以此为念从未间断,梦中也如是念。据说,按八字命格,师母命当出家,无子,寿数已定;而以其毕生功德与修行,感二子且延寿。
2009年4月8日(己丑年三月十三)午时末,南怀瑾先生的结发妻子王翠凤夫人在温州家中无疾而终,寿终正寝,享年九十四岁。
南老师亲撰挽联:
挽翠凤妻
一身有负君情义 且付来生未了缘
怀瑾敬拜
另附南怀瑾老师词一首,作于己丑仲春(2009年3月)
九十余年怀旧,俱同落叶纷纷,高明庸俗尽灰尘,何处留痕。
细思量,是非人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是无真。
但苍茫四顾,那得容心。
(摘编自《我读南怀瑾》《南怀瑾先生侧记》等)
一九八一年端午节前,南怀瑾老师在给他原配夫人的回信中,写了一首诗:
漂泊平生负孝慈,劳君艰苦费撑持。
辜恩有愧难为报,松柏春阴应较迟。
南老师的结发妻子叫王翠凤,实际上也是他的姨表姐,比他年长几岁。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在南老师还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就给他们订下了这门亲事,所谓亲上加亲;拿现在来讲,是不符合优生学的理论,也不符合婚姻法,不过当年,表兄妹结婚在温州并不少见。他们这桩婚姻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很正常,很聪明,后来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可惜夭折了。
南老师同他的原配夫人,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婚后一起生活的时间却不长。南老师对她内心非常感激,称她为“观音菩萨”。南老师自己十七岁离开家乡,当中只回来过两次,在外面漂泊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孝敬父母亲,全靠他的这位原配夫人,侍候公婆,抚养孩子。
南老师到台湾后,初期两岸情况一度松驰,他的原配夫人也曾带了两个儿子来台相见,只是当时南老师正好经营失败,生活困难,她们母子只得又回浙江乐清老家去了。
在以后的岁月中,特别是南老师的父亲蒙难入狱以至去世后,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王翠凤的身上,她跑到温州给人家当佣人,一个月的工钱只有五六块钱;两个孩子只有十几岁,也要出去做零工,挣钱养家。后来,王翠凤为了更好地照顾婆婆,回老家摆小摊,维持生计。
除了谋生的艰难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她的头上有一顶可怕的帽子--“家属”,在历次运动中,都没有逃过劫难。要不是她那种中国女性特有的坚强毅力,她自己都很难活下来;要不是她独力撑持,她的孩子、她的家庭,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要不是她的细心照料,她的婆婆根本不可能活到一百岁。
一九九0年二月十四日,是农历的除夕,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这一晚,温州发生了一桩大事,南老师的百岁高堂老母,吃完了年夜饭后,忽然撤手西归了。老太太仙逝,南老师因故没有回乡,他的小儿子南国熙从香港回去奔丧。
参加了丧礼的一位女士事后向大家回忆经过,最使人感动的部分,是对师母(王翠凤)的赞美和敬佩。她说:“师母是那样的安详、守礼、按部就班,看到她的一切,自己真觉得惭愧万分,我们天天说学佛,连一点师母的坦然无争的气度都没有,真惭愧啊!应该先向师母学做人之道才是啊!”
老太太过世时,王翠凤女士已是七十六岁高龄了。在这以前的很多年,她一直都是亲自照应婆婆,夜里更是同榻而眠,随时照顾琐事。放眼天下,不但这样的媳妇少见,恐怕这样的女儿也不多。这个日夜照料婆婆的媳妇,自己也早就是一个老人了啊!
对这位原配夫人的恩德,南老师自觉难以报答。老太太走了,当年的秋冬之际,南老师就办了手续,邀师母王翠凤女士到香港来会面。分离了几十年,等到重新相聚的时候,两人都已是白发老人了。
重逢时刻,南老师对她说:“过去几十年辛苦你了。日子不好过,让你受了许多委曲折磨。”老师这样说,可能是希望她一吐胸中郁积几十年的苦难,但师母却回答说:“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只管未来吧!”这是何等的心胸和度量!一个女人,对于几十年的苦熬,毫无怨尤,竟然一语带过,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做得到呢!
南老师的学生们对这位师母都很敬重,热情地带着师母去买东西,看电影,游公园,甚至到美容院烫了头发。有学生还要买高跟鞋送给师母,后来老师说师母年纪大了,恐怕不习惯穿高跟鞋,扭了脚反而不好,这才作罢。
对于大家的热情,师母愉快而自然地一一接受,但总使人产生一种感觉,师母是要使大家高兴,使事情圆满。她,永远扮演着服务别人的角色,一个慈悲喜舍的活菩萨;而周围的我们,反而成为“本欲度师母,反被师母度”了。
过惯了恬淡乡居生活的师母没有留恋香港,签证是一个月,她只住了半个月,就提前返回故乡了。五十多年的夫妻,相聚只有两年,再相逢只有两周。但是她,平静自在地回去了。她和老师在家乡的直系子孙,已是四代同堂,她更舍不得长时间离开这些儿孙们。
还有一件让人为之动容的事,婆婆生前,王翠凤女士每天为她梳头洗脸,每梳一次,都将她散落的头发收藏起来。后来,由发绣艺术家魏敬先先生,用这些遗发绣了一幅南老师母亲的肖像。当这幅绣像交给南老师并告诉他来历时,老师激动得失声落泪,扑通跪在母亲的像前,长跪不起......
其后当太湖大学堂建设之时,也曾接师母王翠凤女士到离太湖大学堂不远的“净名兰若”小住数日,与南老师再相见,亦无所求,后来以惦念子孙为由而还乡,实在也是不愿意打扰别人。
当年,南老师于抗战胜利后回家探望亲人时,曾教师母念六字大明咒;数十年来,师母以此为念从未间断,梦中也如是念。据说,按八字命格,师母命当出家,无子,寿数已定;而以其毕生功德与修行,感二子且延寿。
2009年4月8日(己丑年三月十三)午时末,南怀瑾先生的结发妻子王翠凤夫人在温州家中无疾而终,寿终正寝,享年九十四岁。
南老师亲撰挽联:
挽翠凤妻
一身有负君情义 且付来生未了缘
怀瑾敬拜
另附南怀瑾老师词一首,作于己丑仲春(2009年3月)
九十余年怀旧,俱同落叶纷纷,高明庸俗尽灰尘,何处留痕。
细思量,是非人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本是无真。
但苍茫四顾,那得容心。
(摘编自《我读南怀瑾》《南怀瑾先生侧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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